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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凡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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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毕业前的暴击

答辩室的空气,稠得能拧出水,糊在每个人的口鼻上,像块隔夜的馊抹布。头顶几根惨白的灯管嗡嗡作响,挣扎着刺破凝滞的闷热,却只把讲台前那块地照得更像个审讯现场。江小凡就杵在那片惨白的光晕里,感觉自己像只被大头针钉住的绿头苍蝇,翅膀还在徒劳地扑腾。

“江小凡同学,”导师李教授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象征“知识就是力量”的黑框眼镜,镜片寒光一闪,精准地切割着他那点摇摇欲坠的自信,“你论文里第三章第二节,关于‘后现代语境下城市边缘青年身份认同的符号化建构’这个核心论点,所引用的数据支撑……”他故意顿了顿,指尖重重敲在摊开的论文打印稿上,发出“笃笃”的闷响,像是给棺材钉钉子,“来源是否足够严谨?样本的选取是否具有普遍代表性?这种在网吧门口、烧烤摊随机‘捡’人的‘田野调查’,其结论的效度,你如何保证?”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雹,精准地砸在江小凡紧绷的神经上。他喉咙发干,咽了口唾沫,只尝到一股铁锈似的腥气。台下几十双眼睛——好奇的、审视的、幸灾乐祸的——织成一张无形的电网,把他牢牢困在中央。他下意识攥紧了手里早已被汗水腌入味的翻页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大脑里负责运转的那根弦,在李教授机关枪似的追问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眼看就要彻底崩断,炸出一团浆糊。

“我…我参考了…《社会学研究》前年第三期上…周教授的一篇…”他试图组织语言,声音却干涩发飘,细若游丝,连自己都觉得像蚊子哼哼,毫无底气。那篇论文他确实翻过,但就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吞下,此刻绞尽脑汁,也记不起周教授到底是如何论证样本效度的具体细节了。他眼神慌乱地飘向讲台边缘,那里站着同组的陈子豪。陈子豪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衬得人模狗样,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居高临下的笑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出糗,那神情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策划的滑稽戏,就差没嗑瓜子了。江小凡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

“哦?”李教授眉毛一挑,那弧度充满了不信任,“周教授那篇研究的样本基础是依托社区服务中心建立的长期追踪档案,跟你这种在网吧门口‘守株待兔’、烧烤摊‘顺手牵羊’的‘田野调查’,有可比性吗?”他再次敲击论文稿纸,笃笃声在死寂的教室里异常刺耳,“理论基础模糊得像浆糊,论证逻辑松散得像豆腐渣,数据支撑薄弱得像纸糊的墙!江小凡,这就是你准备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成果’?敷衍也要有个限度!”

“轰!”江小凡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辩解,所有的腹稿,在李教授毫不留情的剖析和台下那越来越放肆的低笑声中,瞬间灰飞烟灭。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只剩下脸颊火烧火燎的滚烫,一直蔓延到耳根,红得能滴血。他像个被戳破的充气娃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恨不得当场刨个地缝钻进去,最好能直达地心。

答辩结果毫无悬念。当李教授面无表情地宣布“陈子豪同学《论区块链技术对传统金融伦理的重构》立意新颖,论证扎实,获得本组唯一优秀论文推荐名额”时,江小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又被他自己死死压了回去。他死死盯着讲台上意气风发、接受着导师赞许和同学羡慕目光的陈子豪——那篇论文的核心框架和关键数据,明明是他江小凡熬了不知多少通宵、头发都薅掉一把才整理出来的雏形!陈子豪当时拍着胸脯说只是“参考一下思路”,结果呢?参考成了他自己的“新颖立意”!这哪里是参考,这是明抢!

屈辱和愤怒像两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江小凡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低下头,胡乱抓起讲台上属于自己的那叠“耻辱证明”,纸张在手中发出刺耳的哗啦声,像是在替他无声地控诉。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讲台,肩膀狠狠撞开教室厚重的木门,将身后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和苍蝇般的低声议论彻底隔绝。

走廊里空荡而冰冷,夏日的燥热似乎被厚重的墙壁彻底挡在了外面,只留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凉,渗进骨头缝里。江小凡背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手机在裤兜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催命的符咒。他颤抖着手摸出来,屏幕亮起,两条来自“母上大人”的短信,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扎进眼里:

「小凡,答辩结束了没?结果怎么样?」

「你爸托人问了,老家县里下半年公务员考试名额还有几个。大城市竞争太激烈,实在找不到工作就回来安心备考吧,家里还能供你一阵子。」

字字句句,平淡无奇,却像带着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江小凡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找不到工作就回家考公…回家考公…这几乎成了父母每次通话的固定结束语,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也像对他能力最彻底的否定。巨大的挫败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一片模糊,世界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宿舍楼天台的。推开那扇沉重的、锈迹斑斑、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铁门,一股裹挟着城市尘埃和淡淡热浪的风扑面而来,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傍晚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混沌的橙红,像打翻的调色盘,毫无美感可言。远处高耸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车流在脚下织成一条条流动的、喧嚣的光带,汇成一条冰冷的银河。这城市的繁华与活力,此刻都与他无关,只让他感到更加渺小。

他走到天台边缘,水泥护栏粗糙冰冷,硌着他的掌心。他双手撑着护栏,探出半个身子,下方是蚂蚁般大小的行人和玩具似的车辆。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缩回身子,背靠着粗糙的水泥墙,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慢慢滑坐下去。屁股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激起一阵战栗。

“江…小…凡…”他喃喃地念着自己的名字,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千斤重的自嘲,“真是…平凡到…尘埃里去了…” 这名字是他那没什么文化的爷爷起的,据说取自“平凡是福”的朴素愿望。可在这个人人渴望发光发热、恨不得名字都镶金边的时代,“平凡”无异于一种原罪。就像他这个人,二十多年的人生,像一张苍白的A4纸,写满了“普通”二字:普通的成绩,普通的样貌,普通的家境,连梦想都普通得乏善可陈——找个安稳工作,娶个普通老婆,过个普通日子。毕业在即,论文被抢,工作无望,连父母都提前给他规划好了那条一眼能看到头的“平凡”退路。平凡?简直是平庸!

他摸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失魂落魄、写满“丧”字的脸。指尖无意识地划开微信,死党四人组的群聊图标上,鲜红的数字提醒着99+未读消息。他点开,瞬间被一连串的狂轰滥炸淹没:

「凡哥!答辩咋样?是不是把老李头怼得哑口无言?@江小凡」

「凡哥威武!坐等凡哥凯旋,今晚老陈烧烤,必须安排!@江小凡」

「楼上俩别吹了!凡哥肯定稳了!速来老陈!阿飞那路痴又迷路了,说在‘一棵很大的歪脖子树’附近!@江小凡」

「歪脖子树?靠!学校里有这玩意儿?@江小凡 凡哥救命!兄弟们快被阿飞蠢哭了!等你来主持大局!PS:老板说新进了羊腰子,给你补补!」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充满没心没肺活力的文字,江小凡心头那沉甸甸的冰块,似乎被凿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牵动一片苦涩。这群活宝…永远这么没心没肺。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惨烈的败绩,告诉他们那个叫“江小凡”的倒霉蛋刚刚经历了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猛地炸响,吓了他一跳。屏幕上跳动着“死党-王胖子”的名字,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接通,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王胖子那标志性的、极具穿透力的大嗓门就顺着电波汹涌而来,带着烧烤摊特有的烟火气和不容置疑的蛮横,瞬间冲散了天台的冷清:

“凡哥!哪儿猫着呢?!天塌下来也得先填肚子!兄弟们都在老陈这儿了!阿飞那傻缺又在学校后门那片小树林里绕圈圈呢,非说看到了外星飞船!还跟保安上演了一出‘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再不来,他怕是要被蚊子抬走了!赶紧的!老地方!烧烤配酒,烦恼没有!这是宇宙真理!快滚过来!羊腰子给你留一串大的!”

那声音如此洪亮,如此理直气壮,仿佛他江小凡此刻所有的沮丧和痛苦,都是因为没吃上那串油滋滋的羊腰子导致的。一股莫名的暖流,混着无奈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慰藉,悄然涌上心头,像冰冷的身体灌下了一口温热的劣质白酒。他握着手机,听着王胖子在那边继续咋咋呼呼地催促,夹杂着其他几个家伙的哄笑和背景里隐隐传来的嘈杂人声、烤串的滋滋声。他抬头望向天边,那片橙红正在被深沉的靛蓝吞噬,城市的灯火次第点亮,像散落人间的星辰,也像…老陈烧烤摊炭炉里跳跃的火星。

“知道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又像是卸下了一点重负,“就来。”

挂了电话,他撑着冰冷的水泥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吹干了眼角残留的那点湿痕。天台的视野依旧开阔,城市的喧嚣隐隐传来,但那份几乎将他压垮的窒息感,似乎被王胖子那通蛮横的电话和“羊腰子”的诱惑冲淡了些许。他最后望了一眼脚下那片璀璨而遥远的灯火,转身,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沉闷的回响,像他沉重的心跳。烦恼还在,像一团沉重的阴云压在头顶。但此刻,一股更原始、更直接的渴望占据了上风——他需要油滋滋的烤肉,需要冰凉的啤酒,需要那群没心没肺却真实存在的兄弟,需要那喧嚣市井里升腾的、充满生气的烟火味,去驱散这该死的“平凡”带来的阴霾。也许王胖子说得对,烧烤配酒,烦恼没有?至少今晚,他想暂时忘记那些“平凡到尘埃里”的沉重,做一回只关心羊腰子熟没熟的俗人。

他加快脚步,向着校门口那个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老陈烧烤”走去。那里有他的避难所,尽管可能只是暂时的。他并不知道,命运的炭炉,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一串前所未有的、名为“社死”的黑暗料理。

第二章:烧烤摊暗战

夜色如同打翻的墨水瓶,浓稠地泼洒下来,将城市的天际线晕染得模糊不清。唯有大学城后街这一片,被无数小摊的灯火和喧嚣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像一块油光锃亮的五花肉,在黑暗里滋滋作响。空气里弥漫着复杂而诱人的味道——油脂在滚烫铁板上发出的滋滋爆响,孜然、辣椒面被炭火烘烤出的浓烈辛香,糖炒栗子的焦甜,还有劣质啤酒那挥之不去的麦芽发酵气息,混合着汗味和青春荷尔蒙,形成一股独特的“夜市荷尔蒙”。各种声音交织碰撞:摊主的吆喝此起彼伏,划拳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啤酒瓶碰撞发出清脆或沉闷的声响,混杂着年轻学生们肆无忌惮的笑骂和尖叫。这是一片属于夜晚、属于烟火、属于躁动青春的领地,也是一锅名为“人间烟火”的沸腾浓汤。

“老陈烧烤”的招牌淹没在灯海里,毫不起眼,几盏沾满油污、仿佛得了白内障的灯泡挂在简易棚子下,散发出昏黄浑浊的光线,勉强照亮摊位前的一片狼藉。但它的生意却好得出奇,简陋的折叠桌椅从棚子下一直蔓延到人行道上,几乎占了大半条街,活像一场无序扩张的饕餮盛宴。油烟机轰轰作响,巨大的排气扇徒劳地试图驱散那厚重得几乎可以当棉被盖的烧烤烟雾,却只是让它们翻滚得更加汹涌澎湃,如同仙境(油烟仙境)。

江小凡挤过摩肩接踵、散发着热气和酒气的人流,身上还带着天台夜风的微凉和心头的沉郁,瞬间就被这滚烫的烟火气裹挟、吞噬。喧嚣声浪拍打着耳膜,食物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像无数只小手在挠他的胃。驱散了他最后一点离群索居的念头,也勾起了对羊腰子的深切渴望。

“凡哥!这儿!这儿呢!” 王胖子那极具辨识度的粗嗓门如同平地惊雷,穿透喧嚣,精准定位。

江小凡循声望去,只见靠近马路牙子最外围,五张油光锃亮、边角都磨出毛边、仿佛饱经沧桑的折叠小方桌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硬是挤出了一块相对宽敞的区域,像贫民窟里的VIP包厢。桌上杯盘狼藉,堆满了光秃秃的竹签(像被剃度的树枝)、空啤酒瓶(像阵亡士兵的墓碑)和沾满油渍、团成球的纸巾(像失败的抽象派作品)。王胖子那壮硕的身躯几乎占满了半条长凳,正挥舞着一串烤得焦香、滴着诱人油脂的羊腰子,满面油光,兴奋地朝他招手,活像一尊招财的弥勒佛。他旁边坐着瘦高个眼镜男刘博,正小心翼翼地试图用筷子把锡纸花甲里一颗顽固的贝壳肉挑出来,神情专注得像在拆弹,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汗与油烟的结晶)。另一边是肌肉线条分明、但此刻瘫在椅子上揉着明显隆起肚子的体特生赵大鹏,他面前堆的竹签像座小山,无声诉说着他的赫赫战功。

“你们几个…” 江小凡走过去,拖过一张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塑料凳坐下,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孜然、辣椒、啤酒和汗味的“兄弟情谊”扑面而来,“不是说阿飞迷路了吗?人呢?” 他目光扫过桌面,很好,没有羊腰子,看来胖子没骗人。

“嗨!”王胖子把半串腰子囫囵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油汁顺着嘴角流下,“别提了!那傻缺刚才打电话,说终于找到了那棵‘歪脖子树’的标志性建筑——结果你猜是啥?是后门保安亭旁边那个长得像蘑菇的垃圾桶!他说那玩意儿在月光下轮廓特别像歪脖子树!我们让他原地别动,大鹏刚准备去‘营救’,他就嗷一嗓子,说看见草丛里有发光的不明飞行物,非要追过去看个究竟!这会儿估计在哪个犄角旮旯跟外星人谈判呢!搞不好正签星际和平条约!”

“噗——”刘博一个没忍住,刚夹起来的花甲肉又掉回了锡纸里,汤汁精准地溅到了镜片上。他手忙脚乱地摘眼镜擦拭,嘴里嘟囔:“和平条约?我看是投降书吧…”

赵大鹏则捂着肚子,笑得肩膀直抖,差点把桌子掀翻:“哎哟我去…发光的不明飞行物?我猜是哪个缺德鬼丢的荧光棒吧?或者…夜猫子便秘时痛苦的眼神?”

“别管他了!”王胖子豪气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空酒瓶一阵叮当乱响,如同奏响了开餐进行曲,“老板!再来三十个肉筋!十个板筋!半打啤酒!冰的!羊腰子…再给凡哥加两串大的!”他转向江小凡,油腻的大手用力拍在他肩膀上,力道大得让江小凡怀疑自己是不是矮了三公分,“凡哥!甭管答辩那点破事儿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整点硬货,给兄弟说说,老李头今天又出啥幺蛾子了?是不是又搬出他那套‘样本效度’的紧箍咒了?陈子豪那孙子没放屁吧?”

江小凡被拍得一个趔趄,看着王胖子那油光锃亮、写满“快给兄弟讲讲乐子”的脸,还有刘博、赵大鹏投来的好奇目光,心里那点苦涩又翻涌上来,像没烤熟的腰子,腥膻难咽。他拿起桌上唯一一瓶还没开的冰啤酒,用桌角“哐当”一下磕掉瓶盖(动作熟练得像个老酒鬼),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裹挟着苦涩的泡沫冲入喉咙,激得他打了个冷战,却也暂时压下了翻腾的情绪。

“别提了,”他放下酒瓶,抹了抹嘴,声音带着点嘶哑,像砂纸摩擦,“被批得…体无完肤。优秀论文,给陈子豪了。”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那孙子…抄了我的框架。”

“靠!又是那孙子?!”赵大鹏猛地坐直了身体,拳头“砰”地砸在桌子上,震得盘子跳了三跳,“他那论文水分多大心里没点AC数吗?凡哥你…”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肌肉贲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和陈子豪真人PK。

“嘘——!”刘博突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光芒,像探照灯一样锁定一个方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快看!八点钟方向!重磅来袭!颜值暴击!”

三个脑袋(加上刚抬起头的江小凡)齐刷刷地顺着刘博的指引,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扭了过去。

就在他们斜后方,隔着一条窄窄的、流淌着油污和竹签的过道,另一片相对“整洁”(只是相对)的区域里,刚刚落座了四位女生。她们的到来,如同在这片喧嚣油腻、弥漫着雄性荷尔蒙的海洋里,投入了几颗色彩斑斓、闪闪发光的珍珠。

为首的是位御姐范儿十足的女生,目测身高超过一米七,气场两米八。微卷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小西装外套随意披在肩上,内搭丝质吊带,下身是同色系的阔腿西裤,整个人利落得像一把出鞘的刀。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细金丝边眼镜,镜片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冷静而疏离的光,仿佛能洞穿一切。她正微微蹙眉,用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张同样油腻的塑封菜单,神情专注,仿佛在研究什么失传的武功秘籍。

紧挨着她坐下的,是一个穿着甜系Lolita裙的萌妹子。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蓬松的裙摆、缀着小草莓的发箍和白色蕾丝长袜,与这烟熏火燎、满地油污的烧烤摊环境形成了极致反差,像误入贫民窟的洋娃娃。更让人侧目的是,她正举着一个带环形补光灯的手机支架,调整着角度,小巧的麦克风别在领口,嘴里对着屏幕小声又兴奋地说着:“哈喽哈喽~家人们!看我看我!猜猜小兔酱今天带你们探索哪里?当当当当~就是传说中大学城后街最最最火爆的——老陈烧烤!别看环境接地气(脏乱差),味道可是绝绝子哦!特别是他们家的招牌烤脑花,据说能香掉眉毛!待会儿小兔酱替大家尝一尝,不好吃我直播倒立洗头!” 她的声音通过手机麦克风外放,带着点甜腻的电流音,清晰地传到江小凡他们这边。弹幕在她手机屏幕上疯狂滚动,礼物特效不时炸开,像一场小型的电子烟花秀。

另外两个女生风格各异,一个穿着JK制服百褶裙,青春洋溢,活力四射;另一个则是简约的工装风,酷飒利落,像个随时准备去拆弹的女特工。四人组合在一起,风格碰撞,却异常吸睛,瞬间成为了烧烤摊的焦点。

“啧…金丝眼镜,冷面御姐!我的菜!这气质…绝了!”赵大鹏眼睛都看直了,低声感叹,手里的肉串都忘了吃。

“旁边那个Lo娘主播才叫绝!声音甜得齁嗓子!这反差萌…流量密码啊!”王胖子咂咂嘴,随即又皱眉,一脸惋惜,“不过这地方直播…有那味儿吗?不怕油烟呛着家人们?”

刘博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精光,仿佛看透了一切:“这叫烟火气里的精致,懂不懂?越是反差,越有话题!看她那补光灯和收音麦,设备挺专业,小主播估计有点底子,这是来下沉市场找素材呢!”

就在几人压着嗓子品头论足、仿佛在鉴赏艺术品时,一阵由远及近、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蛮横地碾过烧烤摊的喧嚣,精准无比地轰击着每个人的耳膜,瞬间撕裂了这短暂的“美学欣赏”时刻:

“江!小!凡!——!!!”

这声音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和愤怒,在油烟弥漫的空气中炸开,瞬间压过了划拳声、吆喝声、烤架上油脂的爆裂声,甚至盖过了小兔酱甜美的直播声!

唰!

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烧烤摊的目光,包括那桌刚刚落座、正对着菜单和手机屏幕的四位美女,齐刷刷地循着声音来源——也就是江小凡他们这桌的方向——聚焦过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烤架上油脂不甘寂寞的滋滋声。

江小凡手里的啤酒瓶悬在半空,一滴冰凉的酒液顺着瓶口滑落,“啪嗒”一声滴在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身体僵硬得像一尊被泼了速干水泥的雕塑。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只见人群边缘,一个头发凌乱得像鸡窝、T恤衫后背沾满可疑绿色植物汁液(疑似在“探索外星文明”时英勇负伤摔进了花坛)的男生,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几张桌子间乱窜,一边挥舞着手臂(手里还捏着半根荧光棒?),一边继续用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破锣嗓子咆哮:“江小凡!你个没义气的!说好的在歪脖子树等我呢?!老子差点被蚊子吸成人干!还被保安当偷窥狂追了三条街!说我眼神猥琐!我那是探索未知生命的虔诚眼神!江!小!凡!”

是阿飞!那个宇宙级路痴!他不仅成功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像个刚从热带雨林逃难出来的野人,还在这最要命的时候,用尽洪荒之力喊出了他的名字!精准投送!

江小凡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脚底板,恨不得立刻原地蒸发,或者被外星人抓走。他下意识地就想往桌子底下缩,手指刚碰到油腻的桌沿。

“噗嗤…” 一声极轻的笑声,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清晰地传来。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江小凡僵硬地转动脖子,像生锈的机器,循声望去。

只见斜后方那桌,那位金丝眼镜御姐正在思考应该喝红酒、白酒、啤酒还是饮料,大脑CPU正在高速运转之时,阿飞嚎叫的“江小凡”三个字闯入脑海,为她拨开了脑中迷雾,瞬间有了答案!这时她微微侧着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在昏黄灯光下勾勒出冷感的弧度。她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百年难遇的奇景。随即,她抬起那只好看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然后转向正忙得满头大汗、举着一盘烤茄子愣在原地的胖老板陈老五,用一种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如同在五星级酒店点单的语调,字正腔圆地开口:

“老板,麻烦这边,要五瓶‘江小凡’。”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声的核爆冲击波,在江小凡的世界里轰然炸响!他眼睁睁看着胖老板陈老五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在御姐的话语中,由茫然迅速过渡到极度的错愕和呆滞,最后定格成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江小凡’是啥玩意儿?新出的啤酒牌子吗?”的史诗级懵逼表情。老板那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手里那盘油汪汪、香气四溢的烤茄子都忘了放下,仿佛石化成了烧烤摊的新吉祥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整个烧烤摊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江小凡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盖过了一切。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脸颊烫得能直接在上面煎荷包蛋。他唯一能做的动作,就是在阿飞那持续不断的“江小凡你在哪儿”的背景音中,像个受惊过度的土拨鼠,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把自己往油腻的塑料椅后面缩,试图用那矮得可怜的椅背挡住那张此刻红得发紫、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惊恐表情。

社死现场,以最荒诞、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隆重诞生。江小凡的名字,第一次在烧烤摊上空,响彻云霄,却伴随着他灵魂出窍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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