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江湖第一剑派少主,却遭灭门之祸。
朝廷将我秘密培养成顶尖暗卫,命我潜入最大敌派青岚山庄卧底十年。
十年间,我助他们铲除三大门派,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庆功宴上,庄主高举酒杯:“多亏朝廷安插的卧底里应外合!”
众人纷纷举杯敬我。
我笑着撕开衣袖,露出朝廷暗卫的鹰隼刺青。
“庄主说得对,”我举杯回敬,“可惜,当年灭我满门的,也是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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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顺着青砖的缝隙蜿蜒成溪,在冰冷的月光下凝成浓稠、暗紫的脉络。浓重的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咽下粗糙的铁砂。往日清越的剑鸣,早已被死寂彻底吞噬。我蜷缩在父亲书房的紫檀木大案底下,厚重的桌帷隔绝不了门外重物沉闷的拖行声,还有靴子踩踏在黏腻血泊中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嗤”轻响。一只手垂落在桌帷边缘,那只手曾无数次慈爱地抚过我的头顶,此刻却毫无生气地搭着,指尖沾着暗红的血污,腕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狰狞地翻卷着。
我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不能哭,不能动,甚至不能呼吸得太重。外面的人还没走。他们是谁?那些模糊晃动的人影,刀锋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冰冷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映亮他们毫无表情的脸,像是庙里泥塑的恶鬼。父亲最后将我塞进桌底的嘶吼还在耳边炸响:“无欢…活下去!记住…活下去!” 那声音里裹挟着惊怒、绝望,还有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深入骨髓的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连拖拽尸体的声音也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寂,沉甸甸地压在废墟之上。我僵硬地从桌底爬出,小小的身躯几乎被巨大的恐惧冻成冰块。目光所及,一片狼藉。昔日威严庄重、宾客络绎不绝的厅堂,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刺目的猩红。墙上悬挂的历代祖师画像被利刃劈开,画中仙风道骨的老者面容碎裂,空洞的眼珠望着满地横七竖八的躯体。那些熟悉的面孔,严厉的教习师傅,总给我偷偷塞糖糕的胖厨娘,总爱揪我小辫子的师姐…此刻全都凝固在一种惊愕或痛苦的姿态里,再无声息。冰冷的绝望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密密麻麻扎进骨头缝里,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所有哭泣的力气。
一双沾满泥污的靴子无声地停在我面前。我茫然地抬起头,顺着沾着暗红血点的下摆向上看去。一张脸隐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很高,像一堵没有温度的墙,隔绝了残月最后一点微光。他俯视着我,兜帽下的目光沉得像深潭,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洞和审视。
“谢家,就剩你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颗粒感,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里。没有疑问,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找到一丝可以抓住的东西。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幽暗,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出我此刻狼狈渺小的倒影。他就这样沉默地俯视着,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残存价值。
许久,那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在心上:“想报仇?” 他顿了顿,兜帽微微抬起一丝缝隙,那深潭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皮肉,直视着灵魂深处那团名为仇恨的、刚刚点燃的苍白火焰,“跟我走。”
没有选择。残垣断壁间弥漫的血腥味是唯一的回答。我伸出冰冷僵硬、沾满污血和尘土的小手,指尖还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慢慢放进了那只摊开的、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疤的大手里。那只手冰冷异常,如同握住了一块寒铁。他猛地收紧,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不由分说地将我从这片浸透亲人鲜血的泥泞里拽了起来,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更像是拖走一件无生命的货物。我踉跄着,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血色月光笼罩的废墟地狱,那个曾叫“家”的地方。父亲的嘶吼、母亲最后的呼唤、同门倒下的闷响……无数破碎的声音在脑中尖锐地炸开,最终汇成一股汹涌的、冰冷的洪流,冲垮了仅存的脆弱堤坝,狠狠灌入心底那片刚刚被绝望冻结的冰湖深处。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被冰封,被淬炼,最终凝成一块坚硬、冰冷、带着棱角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灵魂最深处。那块石头上,刻着一个名字:谢无欢。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少主,而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幽魂。那双兜帽下深潭般的眼睛,成了我坠入另一个更深、更黑暗世界的唯一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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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光阴,足以将锋锐的棱角磨平,也足以将孱弱的骨骼锻成精钢。当青岚山庄那扇沉重、泛着冷铁幽光的黑漆大门在我面前缓缓开启时,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息。没有剑派祖庭的凛冽剑气与千年沉淀的威压,这里弥漫的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粘稠的味道。是药圃里精心侍弄的奇花异草散发的、带着甜腻尾调的浓郁药香;是丹房里日夜不息的地火炙烤矿石和灵草时逸出的硫磺与焦糊气息;是演武场上弟子们挥汗如雨、气血蒸腾的汗味与尘土味;更是无数人心思流转、欲望交织所沉淀下来的、一种无形的沉滞与压力。它像一张巨大而柔韧的网,无声无息地将踏入者包裹其中。
“林默,” 引领我的管事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念诵一份早已拟好的清单,“庄主有令,你就去药庐听差。跟着老陈头,手脚勤快些,少看,少听,少问。”
药庐位于山庄西侧一角,远离核心区域。老陈头是个沉默寡言的跛脚老头,脸上沟壑纵横,像是被风霜蚀刻了千年的岩石。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我,没有一丝波澜,只指了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柴垛和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渣堆。
“劈柴,烧火,倒药渣。” 声音沙哑干涩,仿佛许久不曾开口,“水缸每日卯时前挑满。误了丹炉的火候,仔细你的皮。”
于是,我的“林默”生涯开始了。每日与冰冷的斧柄、沉重的扁担、呛人的炉灰为伴。手掌很快磨出血泡,又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结成厚厚的硬茧。汗水浸透粗布短衫,混合着药渣的怪味和柴火的烟尘。我沉默地劈柴,木屑纷飞;沉默地烧火,火舌舔舐着炉膛,映亮我沾满煤灰、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沉默地倾倒那些熬煮过后的残渣,看着它们散发出最后一丝苦涩的气息,然后腐烂。
我像一块真正的、没有生命的石头,被随意丢在药庐这个角落。山庄里偶尔经过的弟子们,目光从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或彻底的漠视。那些衣着光鲜、佩剑悬玉的内门弟子,谈论着山庄的兴盛、武学的进境、江湖的轶事,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听说了吗?栖霞剑派那个老顽固,昨日被庄主亲自出手废了丹田!啧啧,以后看谁还敢忤逆我青岚山庄!”
“庄主神功盖世!要我说,下一个就该轮到北边那个霸刀门了,一群莽夫,占着几条破矿脉就不知天高地厚……”
“还不是倚仗朝廷……” 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刚冒头,立刻被同伴严厉地打断。
“噤声!慎言!庄内之事,岂容妄议!” 说话者警惕地朝四周扫视,目光掠过药庐这边,见我依旧埋头劈柴,动作笨拙,毫无异状,才松了口气。
倚仗朝廷。这四个字,如同细小的毒针,无声无息地刺入我沉寂的心湖,漾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我手中的斧头顿了一下,随即又重重落下,将一根圆木干净利落地劈成两半。木屑溅起,落在我的旧布鞋上。倚仗朝廷……青岚山庄的崛起,如此迅猛,如此强势,背后果然有着那只无形巨手的影子么?那只手,曾将我拖出血海,投入另一个熔炉。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我强行按回心底。现在,我只是林默。一个沉默、木讷、毫不起眼的药庐杂役。我的眼睛只能看到眼前的柴堆和药渣,耳朵也只能听到老陈头沙哑的指令和炉火的噼啪声。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致命的破绽。我必须像水一样融入这山庄,无声无息,无迹可寻。等待那来自幽暗深处的指令,如同等待一道撕裂长夜的无声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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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足够让一个少年长成青年,也足够让一个不起眼的杂役,凭借无数次的“意外”功劳,一点点挪动位置,最终站在山庄权力漩涡的边缘。
那封密令,依旧是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记的素白纸条,在深秋的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药庐床铺的草席之下。字迹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只有我能辨认出那细微的笔锋转折习惯。内容简短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霸刀门,矿脉图。七日内。”
霸刀门,盘踞北地,门中弟子悍勇,擅使沉重巨刃,性情也如他们的刀法一般刚直暴烈。其核心命脉,便是掌控着北邙山深处几条珍稀的寒铁矿脉。此铁坚韧异常,是打造神兵利刃的上佳材料,也是霸刀门立足江湖的根本。
目标明确。但如何接近,如何得手?
机会来得有些意外。山庄巡山的弟子,在靠近霸刀门势力范围的边缘山林里,与对方发生了激烈冲突。起因不过是几株被双方同时发现的、还算值钱的赤阳草。结果却是青岚山庄巡山小队近乎全灭,只有一人重伤逃回,带回了霸刀门弟子极其嚣张的挑衅言语。
庄主楚雄在主厅听闻禀报,那张保养得宜、颇具威严的脸上瞬间阴沉如铁。他端坐于上首紫檀大椅,指节缓缓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格外刺耳。两侧侍立的管事、教习们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好一个霸刀门!”楚雄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真当我青岚山庄是泥捏的?欺到头上来了!”他目光如电,扫过厅下众人,“谁愿往北邙一行,替山庄讨回这个颜面?也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知道知道什么叫规矩!”
厅内一片死寂。霸刀门凶名在外,尤其在北地其势力根深蒂固,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谁都懂。这差事,明摆着是块硬骨头,更是烫手山芋,弄不好就是有去无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我,林默,站在靠近厅门最不起眼的角落,微微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寂:“庄主,弟子林默,愿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愕、疑惑、嘲讽、看傻子般的怜悯……各种情绪交织。一个刚从药庐调来外事堂不久、负责清点库房杂物的低级弟子?去挑衅霸刀门?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楚雄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哦?林默?”他显然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你可知霸刀门是何等所在?凭你?”
我垂首,姿态恭谨,声音却平稳:“弟子自知微末,不敢言胜。然山庄荣辱,弟子亦不敢置身事外。弟子昔日在药庐,曾随老陈头辨识北地草药,对北邙山外围路径略熟。且…弟子在库房,曾整理过一批旧物,其中有一残破的北邙山古猎人图,或可一用。” 我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楚雄,“弟子愿为前驱哨探,不求杀敌,只求为山庄摸清虚实,寻其破绽。纵死,亦无憾。”
这番话,半真半假。辨识草药是真,古猎人图是假。但“寻其破绽”四字,却精准地挠到了楚雄此刻最在意的痒处。他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莽夫去送死,而是一个能真正打开局面的契机。
楚雄盯着我看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缓缓点头,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倒是有几分胆色。好!林默,本座命你为北邙哨探,即刻启程!若能探得有用消息,山庄必不吝重赏!”
“谢庄主!” 我躬身行礼,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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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邙山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砂砾,刀子般刮过裸露的皮肤。我伏在一处背风的嶙峋山岩之后,身上覆盖着与山石同色的灰褐色伪装布,整个人几乎与冰冷坚硬的岩石融为一体。下方,是一条蜿蜒于陡峭山壁间的狭窄栈道,那是通往霸刀门核心矿区“寒铁坳”的咽喉要道之一。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金属矿石特有的、冰冷的铁腥气。下方矿洞入口处,巨大的原木钉成的闸门紧闭,上面覆盖着厚实的兽皮,用以抵御寒风。闸门两侧,各站着一名霸刀门弟子,身着厚重的、镶着铁片的皮袄,身形魁梧如熊罴。他们抱着几乎与人等高的沉重宽刃大刀,刀身黝黑,在昏暗的天光下泛着沉甸甸的冷硬光泽。两人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团白雾。
我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眼睛在缓慢而仔细地移动,将下方的一切细节烙印在脑中。守卫换岗的间隙、栈道上方可供攀援的裂隙、远处矿洞通风口的位置、闸门机括的轮廓……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是突破的关键。
入夜。寒风更烈,呜咽着穿过嶙峋的山隙,如同鬼哭。矿洞闸门前的火把在风中剧烈摇曳,光影晃动,在地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反而给潜入者提供了绝佳的掩护。我如同最精于潜行的壁虎,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利用阴影和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下移动。指尖扣住岩石的微小凸起,身体紧贴冰冷的石面,每一次移动都精确地卡在守卫视线扫过的间隙和风声最烈的瞬间。
靠近闸门时,浓重的汗味和劣质酒气混合着硫磺味扑面而来。两个守卫正背对着我,其中一个打着哈欠,抱怨着这该死的鬼天气。闸门并非严丝合缝,厚重的兽皮边缘因年久失修而微微卷起,露出一道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侧身勉强挤入。缝隙内,是更深的黑暗和一股更浓烈、混杂着汗臭、铁锈与某种奇异矿石粉末的浑浊气息。
机会!就在那守卫打完哈欠,转动僵硬的脖颈活动筋骨的瞬间,我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身体缩至极限,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闸门木壁,屏住呼吸,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滑了进去。兽皮粗糙的毛边刮过脸颊,带来细微的刺痛,随即被身后灌入的寒风淹没。
门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两侧岩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插着昏暗的火把,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反而将甬道深处衬托得更加幽深莫测。空气闷热潮湿,弥漫着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粉尘和汗味。脚下是湿滑的碎石和矿渣。深处传来隐约的、沉闷的敲击声和粗重的喘息,那是矿工在劳作。
我紧贴着冰冷的岩壁,将呼吸压到最低,身影完全融入火把光线无法触及的阴影里。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紧绷的神经。这里不是外面,没有风声掩护,任何一点细微的响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警觉。我如同一滴水融入墨池,缓慢而谨慎地向着甬道深处移动,避开偶尔走过的、疲惫不堪的监工和矿工。我的目标,是矿脉的核心图室,那里存放着最详尽的矿坑分布和守卫布置图。
甬道曲折向下,岔路渐多。空气越来越浑浊闷热,汗水浸透了内衫。终于,在转过一个堆满废弃矿车的弯道后,前方出现了一扇更为厚重的铁木门,门口两侧,各站着一名气息明显更为凝练的守卫。他们目光如鹰隼,来回扫视着唯一的通道。这里就是图室所在。
强闯绝无可能。我退回到阴暗的岔道口,耐心地蛰伏下来,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岩石。时间一点点流逝,只有甬道深处传来的单调敲击声和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在回响。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矿工头目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走来,手里拎着一个粗糙的食盒,显然是要给守卫送饭。
机会!
就在他经过我藏身的岔道阴影时,我动了。快如鬼魅,毫无声息。一只手闪电般捂住他的口鼻,另一只手并指如刀,精准地切在他颈侧。他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便软了下去。我迅速将他拖入阴影,剥下他那身沾满矿粉、散发着汗臭的破旧外衣套在自己身上,又胡乱抓了几把地上的矿粉抹在脸上和头发上。拿起那个食盒,微微佝偻着背,模仿着矿工疲惫的步伐,低着头,朝着图室门口走去。
“磨蹭什么!饿死老子了!” 一个守卫不耐烦地吼道。
“来了来了…” 我压着嗓子,发出粗嘎的声音,将食盒递了过去。就在守卫低头接食盒的刹那,我藏在食盒下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粒细小的石子弹射而出,精准地打在对面岩壁上一处松动的、悬吊着废弃矿灯的钩子上。
“哐当!” 一声脆响,矿灯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两名守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妈的!谁干的?!” 一人怒骂着,下意识地朝声响处望去。
就是现在!我猛地矮身,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从两人视线的死角中窜出,身体紧贴着厚重的铁木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根用特殊药液浸泡过的细如牛毛的探针,闪电般插入门锁的锁孔。手指以一种奇异的频率高速颤动了几下,细微的机括转动声被守卫的怒骂和远处的凿石声完美掩盖。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的机簧弹开声。
门,开了。
我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将门带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门外,守卫的注意力还在那破碎的矿灯上,骂骂咧咧地检查着。
门内,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墙壁上嵌着几颗发出冷光的萤石,提供着昏暗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墨汁的味道。石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石案,上面摊放着一张硝制过的巨大兽皮地图!图上线条繁复,以朱砂和墨笔清晰地标注着北邙山复杂的矿脉走向、各个矿坑的位置、深度、守卫哨点、换防路线……正是那张至关重要的霸刀门矿脉总图!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从怀中取出特制的薄如蝉翼的拓印纸和药墨,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药墨在拓印纸上迅速晕染,精准地复制着兽皮地图上每一条纤细的矿脉标记、每一个关键的守卫符号。冰冷的石室里,只有我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呼吸声和拓印纸摩擦兽皮发出的极其轻微的沙沙声。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踩在刀尖上。当最后一片区域拓印完毕,我迅速将拓印纸收起,小心地抹平兽皮地图上任何可能被察觉的细微褶皱,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耳朵贴在冰冷的铁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守卫的脚步声依旧在不远处徘徊,咒骂声已经变成了低声的抱怨。
不能再等。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铁门,低着头,用刚才那矿工头目的粗嘎嗓音急促道:“二位爷,管事叫小的赶紧去库房取东西,催得紧!” 不等守卫反应,我已侧身挤出门缝,脚步匆匆地朝着来时的甬道深处走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
身后传来守卫疑惑的嘟囔:“这老张头,跑这么快干嘛?见鬼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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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青岚山庄,议事堂。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大厅中央,北邙山的地形地貌被清晰地堆砌出来。楚雄负手立于沙盘前,目光锐利如鹰隼。几位核心长老和管事肃立两旁,气氛凝重。我将那卷拓印得无比精细的矿脉图恭敬地呈上。
楚雄展开地图,目光扫过上面详尽到令人心惊的标注,尤其是那些被特意用朱砂圈出的、代表着守卫换防薄弱点和隐秘通道的微小符号。他的手指在那几处关键节点上重重敲了敲,脸上露出了这十年来我第一次看到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那是一种猛兽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带着血腥气的满意。
“好!好一个林默!” 他朗声大笑,声震屋瓦,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此图价值万金!你,立了大功!”
“全仗庄主洪福,弟子侥幸。” 我垂首,声音平稳无波。
“传令!” 楚雄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三日后,按此图所示,兵分三路,直取霸刀门矿脉核心!雷霆一击,务求全歼!我要让北邙山,从此姓楚!”
命令如山,迅速传递下去。整个青岚山庄如同庞大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兵刃磨砺的霍霍声、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急促奔跑的脚步声、低沉有力的号令声……汇聚成一股令人血脉偾张的洪流。
三日后,北邙山寒铁坳。
喊杀声震天动地!青岚山庄的精锐弟子,如同从黑暗中涌出的潮水,精准无比地扑向地图上标注的每一个薄弱点。霸刀门弟子虽悍勇,但仓促应战,加上内部核心要害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彻底打乱,顿时陷入各自为战的混乱境地。沉重的巨刃在狭窄的矿洞和栈道间难以施展,反而成了累赘。
刀光剑影在幽暗的矿坑和狭窄的栈道上激烈碰撞、绞杀,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鲜血泼洒在冰冷的矿石和岩壁上,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惨叫声、怒吼声、兵器入肉的闷响、岩石崩塌的轰鸣……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的乐章。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硫磺和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口鼻之上,令人窒息。
我隐在一处高耸的矿渣堆后,冷眼俯瞰着下方的修罗场。青岚山庄的弟子身着统一的深青色劲装,在火把和术法光芒的映照下,如同无数条嗜血的毒蛇,以严密的战阵分割、包围、吞噬着那些穿着褐色皮袄、挥舞着沉重大刀、试图抵抗的霸刀门弟子。他们的抵抗在精准的打击下显得徒劳而悲壮。
火光映照下,楚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一处高耸的矿台之上。他并未亲自下场,只是负手而立,如同掌控棋局的帝王。他的目光扫过下方一面倒的战场,扫过那些在绝望中怒吼着、最终被乱刃分尸的霸刀门弟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看到的不是生命的消亡,而只是棋盘上被抹去的几颗碍眼的棋子。
最终,当最后一名霸刀门长老被三名青岚山庄高手围攻,力竭之下被一剑穿喉,尸体沉重地倒在冰冷的矿渣中时,整个寒铁坳,只剩下青岚山庄弟子们粗重的喘息和兵刃滴血的轻响。
楚雄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霸刀门,自今日起,除名!北邙矿脉,归我青岚所有!打扫战场,清点收获!”
青岚山庄的弟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那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胜利的狂喜和对力量的无上崇拜。
我依旧隐在矿渣堆的阴影里,冰冷的岩石硌着后背。浓烈的血腥味包裹着我,黏腻而沉重。下方,欢呼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那些年轻的脸庞因杀戮和胜利而扭曲、兴奋、狂热。我静静地看着,看着楚雄在高台上接受着万众的朝拜,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至死仍圆睁着不甘与愤怒眼睛的霸刀门人。
一块被鲜血浸透的、属于某个霸刀门年轻弟子的身份木牌,被一只沾满血污的脚无意中踢到了我的藏身之处。木牌上刻着一个简陋的名字:“石虎”。我俯身,捡起那块冰冷的木牌。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体温,很快便被寒风吹散。指腹摩挲过粗糙的木纹和那个名字,指尖沾上暗红的血渍。
又一个。又一个倒在了我递出的刀锋之下。
我将木牌翻转,背面刻着一行小字,歪歪扭扭,像是初学刻字者的手笔:“娘,虎儿下月归家。” 字迹被血污浸染了大半,变得模糊不清。
指尖的血,冰冷粘稠。我面无表情地将木牌抛回那片被血染红的矿渣里,看着它被尘土和污血覆盖。心底那块名为谢无欢的石头,似乎又往下沉了沉,沉入一片更冷、更暗的深渊。深渊之下,是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无声地嘶吼,有霸刀门的石虎,有栖霞剑派的亡魂,还有…十年前,倒在血泊中,腕骨翻卷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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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示君前,谁有不平事?青岚山庄的剑,早已饮饱了血,磨尽了不平。当最后一家敢于发出不同声音的“流云阁”在青岚山庄精心策划的“内乱”与“外患”夹击下轰然倒塌,其阁主被楚雄当众以“勾结魔道、残害同道”之名废去武功、囚禁于山庄地牢后,整个江湖,终于彻底噤声。
曾经的质疑、愤怒、反抗的暗流,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铁血手段面前,如同烈日下的露珠,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敬畏,恐惧,以及…趋炎附势的谄媚。
登顶武林盟主的庆典,定在了初冬的第一场雪后。青岚山庄张灯结彩,比年节还要热闹百倍。巨大的红绸从巍峨的山门一直铺到山庄正殿“凌云殿”的丹墀之下,在初雪的映衬下红得刺眼。来自天南海北、几乎所有叫得上名号的江湖门派掌门、长老、名宿,皆携带厚礼,毕恭毕敬地前来道贺。往日或倨傲、或清高的面孔,此刻都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高踞上位的楚雄说着千篇一律的恭维之词。
凌云殿内,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数百盏琉璃宫灯将殿内照耀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酒肉脂粉混合的奢靡气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身着轻纱的舞姬在殿中央翩跹起舞,身姿曼妙,水袖翻飞,如同穿花蝴蝶。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景象。
楚雄高坐于大殿最上首的蟠龙金椅之上,身着玄色绣金蟒袍,头戴紫金冠,面容威严,目光扫视着下方济济一堂、对他俯首帖耳的“群雄”,志得意满之色几乎要从眉梢眼角溢出来。十年的谋划,十年的杀伐,无数人的尸骨,终于将他推上了这江湖权力的绝巅。
我站在楚雄宝座侧后方几步远的位置,一个既显眼又微妙的位置。身份是“外事堂主事”,一个在今日这满殿大佬中并不算顶级的职位,却因“林默”这个名字在青岚山庄崛起过程中立下的赫赫“功劳”,以及庄主显而易见的器重,而备受瞩目。不断有人举着酒杯过来,带着或真诚或虚伪的笑容,向我这个“庄主心腹”、“智计无双的林主事”敬酒。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而疏离的微笑,一一应对,杯中的酒液在琉璃盏中荡漾,映着殿内辉煌的灯火和无数张或熟悉或陌生的、写满欲望的脸。
“林主事,年少有为,智勇双全,老夫敬你一杯!”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掌门笑容可掬。
“林兄,日后还需多多提携啊!” 另一个帮派首领亲热地拍着我的肩膀。
“林默贤侄,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哈哈!”
那些恭维的话语,如同殿内熏香的烟雾,缭绕在耳边,却钻不进心底半分。我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掠过喧嚣的人群,掠过那些推杯换盏的笑脸,最终,落在楚雄身后侍立的一个身影上。那人穿着低调的深蓝色劲装,面容普通,毫无特色,属于丢进人群便再也找不出的那种。他一直微垂着眼睑,如同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然而,就在刚才楚雄低声吩咐他一句什么时,他微微躬身领命,抬手间,袖口不经意地向上滑动了寸许。
就在那深蓝色袖口的边缘,贴近手腕内侧的位置,一道刺青的痕迹一闪而过!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独特的、锐利张扬的线条,那象征着天空霸主、俯视大地的姿态——一只振翅欲飞、爪牙锋利的鹰隼!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泛白。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沿着脊椎猛然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血液和思维。
鹰隼!朝廷暗卫!那个将我拖出谢家血海、投入暗卫熔炉的组织,那深入骨髓、如同诅咒般的标记!他怎么会在这里?如此近地侍立在楚雄身后?一个念头如同炸雷般在脑中轰响:青岚山庄的崛起,背后是朝廷的巨手在推动。而这只巨手,从未真正离开!它一直就在楚雄身边,如同附骨之疽,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十年卧底,我以为自己早已看透这潭浑水。直到此刻,那道熟悉的鹰隼刺青撕裂了所有表象,我才惊觉,自己从未真正看清过水底最深处盘踞的、那庞大而狰狞的阴影。原来,我一直身处在一个更大、更黑暗的棋局之中。而楚雄,他真的是那个执棋者吗?还是…也只是一枚被更高层级操控的棋子?
就在这心神剧震的瞬间,高踞宝座的楚雄缓缓站了起来。殿内的丝竹之声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断,戛然而止。舞姬们迅速退下,所有喧嚣的谈笑、碰杯声也如同被冻结,瞬间消失。偌大的凌云殿,数百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道玄色蟒袍的身影上。
楚雄脸上带着掌控一切的、雍容而威严的笑容,他双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如同君王巡视他的疆土。最终,那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眼神里,有满意,有赞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猫戏老鼠般的玩味。
他清了清嗓子,浑厚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开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推心置腹般的感慨:
“诸位同道!今日我青岚山庄能登此位,承蒙武林同道抬爱,更有赖于…”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光彩,“…更有赖于朝廷的鼎力相助!以及,朝廷安插在我山庄之中,一位智勇双全、居功至伟的…卧底!”
“卧底”二字,如同两颗冰冷的铁弹,被他清晰地吐出,重重砸在寂静无声的大殿地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
数百道目光,如同瞬间被点燃的火把,带着惊愕、难以置信、探究、审视、甚至是恍然大悟后的鄙夷和愤怒,齐刷刷地、如同实质般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那些前一秒还对我谄媚笑着的脸孔,瞬间扭曲,充满了被愚弄的惊怒和冰冷的敌意。
楚雄似乎很满意这石破天惊的效果,他脸上的笑容更加雍容,甚至带着一丝悲悯。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只盛满琥珀色美酒的九龙玉杯,杯壁在宫灯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指向我的“嘉许”:
“正是这位林默,林主事!十年隐忍,忍辱负重,为朝廷,也为山庄,立下了不世之功!若无他里应外合,运筹帷幄,我青岚山庄焉能如此顺利扫清障碍,肃清奸佞,一统江湖?来!” 他朗声高呼,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诸位!让我们共同举杯,敬我们这位…劳苦功高的林卧底!”
“敬林卧底!”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带着一种扭曲的亢奋和急于表忠的谄媚,嘶声高喊起来。
“敬林卧底!”
“敬林大人!”
“朝廷英明!庄主英明!”
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浪瞬间掀起,如同汹涌的潮水,带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逢迎气息,席卷了整个大殿。无数只酒杯高高举起,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牢牢钉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有敬畏朝廷权势的恐惧,有对“卧底”身份的鄙夷,更有对楚雄如此公开点破、似乎将其视为“自己人”的嫉妒与猜测。楚雄站在权力的巅峰,如同神明,轻描淡写地将我置于这聚光灯下,置于这风口浪尖,置于这无数道目光的炙烤之中。他享受着这份掌控感,享受着这出由他亲手导演的、将“朝廷鹰犬”也纳入他权威之下的戏剧。
冰冷的寒意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近乎灼烧的平静。十年的隐忍,十年的伪装,十年的血债…在这一刻,在那道鹰隼刺青带来的惊悚和楚雄这诛心之言的双重冲击下,反而沉淀成了一种近乎虚无的澄澈。那块沉在心底、名为谢无欢的石头,终于被这极致的高温彻底融化、点燃!
我迎着楚雄那掌控一切、带着玩味与审视的目光,脸上,缓缓地,也绽开了一个笑容。不是谦卑,不是惶恐,而是一种近乎于…解脱般的平静。这笑容,让楚雄眼底深处那一丝掌控者的玩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在数百道目光的聚焦下,在震耳欲聋的“敬林卧底”的喧嚣声中,我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仪式感。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抓住自己右臂的深青色劲装衣袖!
“嗤啦——!”
一声裂帛之音,尖锐刺耳,如同利刃划破丝绸,又像是某种囚禁已久的猛兽撕开了牢笼!
布料应声而裂!
手臂暴露在殿内辉煌的灯火之下。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肌肉线条清晰流畅,蕴含着力量。而在那苍白的小臂外侧,靠近手肘的位置——一只刺青,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那是一只鹰!振翅欲飞,姿态张扬而凌厉!线条遒劲有力,每一根羽毛都仿佛带着金属的冷硬质感,锐利的鹰眼俯瞰下方,钩爪如铁,仿佛随时要撕裂猎物的胸膛!黑色的墨线深深嵌入皮肉,在琉璃宫灯的光芒下,散发着一种冰冷、肃杀、不容置疑的权威气息!
朝廷暗卫!鹰隼刺青!货真价实!
死寂!比刚才楚雄点破卧底身份时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那些高举的酒杯僵在半空,脸上谄媚的笑容如同劣质的泥塑面具,瞬间龟裂、剥落,只剩下赤裸裸的惊骇和茫然!楚雄脸上的雍容和掌控感瞬间凝固,如同被冻僵的湖面,一丝难以置信的裂痕在他眼底深处猛地炸开!
我就在这片足以将人碾碎的、极致的死寂中,迎着楚雄那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毒利箭般的目光,慢慢地,举起了自己手中那只一直未曾放下的琉璃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映着满殿辉煌的灯火和我脸上那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笑容。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落地,砸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庄主说得对。” 我微笑着,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楚雄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起惊涛骇浪的眼眸,“林某确为朝廷暗卫,奉旨潜入贵庄。”
话音微微一顿,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残忍的、近乎于嘲弄的意味。
“只可惜啊,庄主…” 我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冰乍裂,那股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被撕开,露出底下沉淀了十年、淬炼了十年的刻骨冰寒与滔天恨意!
“——当年灭我谢家满门、血洗沧澜剑派的…也是朝廷!”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在了凌云殿死寂的中心!瞬间将楚雄脸上那凝固的掌控感,连同整个大殿数百人勉强维持的思维,劈得粉碎!
“什么?!”
“谢家?沧澜剑派?”
“灭门…朝廷?!”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狂暴的、无法控制的哗然与骚动!如同滚烫的油锅被泼进了冰水!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在我和楚雄之间疯狂扫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乱和巨大的恐惧!
楚雄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搐,那雍容威严的面具彻底碎裂,暴露出底下铁青的脸色和眼中翻腾的惊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彻底愚弄后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他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我手臂上那只冰冷的鹰隼刺青,仿佛要将它从皮肉上剜下来!那眼神,不再是看一枚棋子,而是看一个掀翻了整个棋盘、将一切黑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最危险的敌人!
“你…胡说八道!” 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尖利,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试图用巨大的声浪压住这打败性的指控,“朝廷岂会…岂会做此等事!谢无欢!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乱我武林!”
“乱?” 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载寒冰的漠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燃烧了十年的业火。手腕猛地一甩!
“啪!”
琉璃酒杯狠狠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瞬间粉身碎骨!晶莹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晶,四散飞溅!
这碎裂声,如同一个信号!
“咻——!咻——!咻——!”
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大殿穹顶、蟠龙柱后、甚至是厚重的帷幕阴影之中,同时爆发!
数十道乌黑的寒芒,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毒蛇之吻,撕裂了满殿辉煌的灯火,带着致命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笼罩了高踞金椅之前的楚雄!以及他身后那个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袖口藏着鹰隼刺青的蓝衣人!
暗弩!淬毒的劲弩!来自朝廷最隐秘、最高效的杀戮机关——影隼卫!十年潜伏,我的价值早已耗尽。对于朝廷而言,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又知晓了太多秘密的暗卫,一个野心膨胀、几乎要脱离掌控的江湖盟主…最好的结局,就是一同消失在这“普天同庆”的盛宴之上!
楚雄不愧是枭雄!千钧一发之际,他发出一声震怒欲狂的咆哮,全身真气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玄色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青色罡气瞬间透体而出,将他周身护住!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向侧后方急闪!
“噗!噗!噗!”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密集响起!大部分乌黑的弩矢被那强横的护体罡气震得偏移开去,狠狠钉入他身后的蟠龙金椅和光洁的地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哆哆”声!金椅椅背上瞬间多了一丛狰狞的黑色“钢刺”!但仍有数支角度刁钻、力道奇诡的弩矢,穿透了罡气的薄弱点!
一支狠狠扎进了楚雄的左肩胛!乌黑的矢簇瞬间没入!另一支擦着他的肋下,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剧毒瞬间蔓延!他闷哼一声,脸上瞬间笼罩上一层诡异的青黑之气,身形一个踉跄!
而他身后那个蓝衣人,反应更是快得惊人!在破空声响起的前一瞬,他似乎就有所感应,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射向他后心的几支致命弩矢!但左臂依旧被一支弩矢擦过,衣帛破裂,皮开肉绽,同样泛起了青黑色!他眼中寒光暴射,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弩矢射来的几个阴影角落,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入怀中!
“护驾!有刺客!”
“保护庄主!”
“拿下谢无欢!”
短暂的混乱后,殿内忠于楚雄的死士、长老们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凄厉的嘶吼!刀剑出鞘声如同爆豆般响起!无数人影疯狂地朝着楚雄涌去,也有一部分人红着眼,挥舞着兵刃,如同疯狂的狼群,朝着我猛扑过来!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淹没了整个凌云殿!
混乱!彻底的混乱!原本庄严肃穆、喜庆祥和的登基大典,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杀戮场!尖叫声、怒吼声、兵刃碰撞声、身体倒地的闷响…交织成一片。
我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像。冰冷的目光越过那些疯狂扑来的身影,越过混乱的人群,牢牢锁定着那被死士团团护住、脸色青黑、正急速运功逼毒的楚雄。
他的目光也穿透混乱,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最初的惊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彻骨的、要将我挫骨扬灰的怨毒,以及…一丝同样冰冷的、洞悉了彼此命运的了然。棋局已乱,执棋者与棋子,皆在局中,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毫无征兆地从心口的位置猛地蔓延开来!迅速侵蚀向四肢百骸!眼前的景象开始微微晃动,耳边震天的喊杀声也变得模糊不清。
毒…发作了。
是那颗“归心丹”。十年前,被拖出谢家血海时,那个兜帽人塞进我嘴里的东西。十年间,每月若无解药压制,便会心脉枯竭而死。原来,它不仅是枷锁,更是早已设定好的丧钟。在我失去价值、或者说,在朝廷需要彻底抹去一切痕迹的此刻…它准时地敲响了。
呵…果然如此。冰冷的嘲讽在心底蔓延。无论是谢家少主,还是暗卫林默,抑或是青岚山庄的林主事…终究都只是用完即弃的棋子。唯一的区别,是这枚棋子,在彻底粉碎之前,终于将这盘肮脏的棋局,掀翻在了所有人面前。
麻痹感越来越强,视野开始发黑。我甚至能看到自己指尖微微的颤抖。看着楚雄那怨毒的目光,看着周围那些扭曲的、充满杀意的脸孔,看着这金碧辉煌又瞬间化作修罗场的凌云殿…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够了。就这样吧。
最后一点力气,我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大殿之外。殿门敞开着,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雪花,纷纷扬扬,在夜色和宫灯的映照下,如同无数洁白的飞蛾,无声地扑向这片被血腥和欲望浸透的土地。
真干净啊…像极了十年前,沧澜山巅,父亲教我习剑时,那场纯净的初雪。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朝着那片冰冷的、洁白的虚无,急速坠落下去。